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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回忆基金委成立初期的唐敖庆主任

    日期 2008-07-21   来源:   作者:李克健  【 】   【打印】   【关闭

      我是1986年11月由部队(国防科工委)转业到成立不久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工作的,1991年之前在综合计划局任副局长,分管计划、统计、人事和办公室工作,并担任党支部书记。建委初期,内外环境困难较多,人员来自不同部门,理念不同,矛盾也较多。综合计划局的工作关系到全委的基本运作,似乎成了内外矛盾的交叉点,压力较大。担任委主任和党组书记的唐敖庆先生非常关心计划局工作,经常找我们去讨论问题,1988年还把党员组织关系转到计划局支部,以加强与计划局的联系沟通。因此在这段时间内我和唐老接触较多,深感唐老待人诚恳、谦虚,作风民主、谨慎,处事公正、无私的优良作风,又博学多识,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。在和唐老的接触中我也受到许多教育,受益匪浅。

      唐先生是老一辈留美学者,有很强的民主意识和民主作风。基金委员会成立之初,唐老就在总结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基金多年工作的基础上,提出“依靠专家,发扬民主,择优支持,公正合理”的16字项目择优、评审原则,深得科学基金制的精髓。科学基金制本质上是市场经济的产物,核心思想是民主、公正、透明,把项目选择权力交给科学家群体,并建立权利制衡机制。科学基金制和16字评审原则在科技界引起很大反响,科学家群体给予很高评价和全力支持。但当时还是计划经济的一统天下,科学基金制像是计划经济大海中的一叶孤舟,从计划经济角度看像只丑小鸭,和周围大环境难以相容。因此,不理解或反对者为数不少,特别是一些掌有实权的科技官员,这是造成基金委初建阶段困难重重的主要原因。有位同志很诚恳的对我说过,“面上小项目太分散,很难有显示度,要集中批大项目”,看来他不明白科技也需要播种。还有位同志说:我们在岗位上,是为党掌权,基金委把权利交给外单位的人(指科学家),要你们这些人做什么?基金委内部也有人抱怨“自己也是一级领导干部,却一点权利没有,到下面去很没面子”。争取每年国家拨款有所增加,是基金委的头等大事,更是综合计划局的头等大事,但困难重重,不利消息接二连三,诸如南方水灾、北方干旱、重大工程开工、扶贫、普及义务教育等都可以成为削减我委经费的理由。我体会,当时国家财政确实紧张,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政府部门对科学基金制缺乏理解或有疑虑,认为这种拨款制度尚需观察。面对困难,唐老顶住压力,坚持16字评审原则。唐老亲自跑政府相关部门,做解释说服工作,几乎每年都利用会议、接见等机会向总书记或总理(赵紫阳、江泽民、李鹏)汇报,争取经费增长。在唐老担任主任的5年间,我委国拨经费每年都有所增加,虽然增长幅度不大,如果扣除物价指数,有时甚至是负增长,却是来之不易。

      建委初期,国家科技经费奇缺,为了能拿到一项基金项目,不少科学家千方百计的和唐老联系,但唐老从来公事公办,决不开后门,他收到的有关项目的来信,都原封不动的转有关科学部,他不写一个字,不发表任何意见,为公正处理提供了空间。但唐老对科学家科研经费短缺非常同情,对经过正常评审程序的项目总是“心慈手软”,尽可能关照。1986年底在委务会议审批第一批基金项目时,唐先生提出,由于经费所限,当年批准项目数量不多,有少量优秀科学家的申请项目未被批准,意见比较强烈,申请人大部分是当时的学部委员或在学术界有影响的学者,项目质量都很好,只是差了1票,相关科学部建议增批,提请委务会讨论可否增批少量项目并相应增加经费。我从计划局的角度感觉不妥,因经费已分完(当年只有8000万元,实际已超批),特别是担心封不住口,导致经费严重超支。唐老耐心说服我,他说:科学家的支持是科学基金制发展的基础,对他们的困难要尽力帮助,所需经费不多,既然已经超支,就再多超点也没有太大问题。讨论结果委领导们都同意增批这10来个项目,我无话可说,只能安排“寅吃卯粮”。后来我体会到唐老和委务会决策是正确的,虽然增加了“寅吃卯粮”的亏空,但随着经费增加可以逐步消化吸收,而当时解决一些知名学者的急需和困难,体现了基金委对科学家的关爱,同时对立足未稳的国家自然科学委员会的发展有利。

      1987年经武衡同志提议,国家科委批准,国家自然科学奖评选工作由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负责。新一届奖励委员会由武衡为主任,唐敖庆任第一副主任,负责日常工作,师昌绪先生任秘书长,我任办公室主任。因自然科学奖评选在高层科学家群体中引发矛盾很多,唐老一度担心卷入矛盾,会影响基金委的社会形象,曾犹豫是否接此项工作,但在委务会决定接收之后,唐老对此项工作予以高度重视。办公室制定的章程、评审程序、换届方案等重要文件,唐老要逐句推敲修改,遇有比较重要事项,唐老总带着我们向武衡汇报,有一次还去中南海向担任国务委员兼国家科委主任的宋健同志汇报。为做好奖励委员会换届工作,唐老和师昌绪先生亲自带领我们先后走访国家教委副主任朱开轩、黄辛白、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孙洪烈,并多次向武衡主任汇报情况,使极易引发矛盾的换届工作顺利完成。在向各科学部布置评审工作时,唐老要求“慎之又慎”,对有争议的项目要多花时间调查,不可仓促定案,要求评审程序严格,不能粗心大意,评审结果要使科技界满意,申报人心悦诚服,尽可能不留争议问题。大约是1988年上半年,有一项一等奖获奖人在异议期中受到强烈非议,该单位党委书记等两位领导找唐老汇报,为被异议人说情,唐老要我参加。因属敏感话题,我曾担心唐老因对情况不很熟悉而被“抓辫子”,但唐老在耐心听取了客人的介绍后,说了一席高屋建瓴的话,倡导了民主作风,维护了评审原则,指出了存在问题,给出了解决办法,热情洋溢又不失原则,使来人心悦诚服,又给我们留下充足的处理空间。国家自然科学奖从1987年起在基金委完成了四次评审,全委上下兢兢业业,一丝不苟,完成的很出色,受到科技界的好评。

      唐老颇有传奇色彩,科技界流传着不少精彩“段子”,比如,有人说唐老博览群书,国文基础好,对中国古典文学著作研究造诣很深,曾发表红楼梦研究文章;也听说唐老眼睛不好,上学时看不见老师在黑板上写的字,故从不记笔记,但考试永远是第一名等等。对此,我不了解,真假难辨。但我知道唐老眼睛高度近视,据说有2000多度,即使戴着瓶底似的眼镜,两米之外就看不清人的轮廓。但他记性却极好,听力也很好。唐老在各种会议上经常如数家珍般的说出自然科学基金的各种数字,有时精确到小数点后面。唐老的数字大部分出自计划局,由计划处、统计处、财务处、成果处提供基础数据,大部分由我汇总或审核而成,我在综合计划局工作期间每年都要花大量时间和数字打交道,每年出版的两本“汇编”往往占去很多时间。但我离开本本,许多数据都记不住,但唐老能记住。有时时间紧迫,头天把数据交给唐老,第二天上午唐老就能背诵如流,唐老记忆力之好,令人叫绝。唐老年龄大,视力不好,但走路、上下楼梯从不让人搀扶,步履一贯平稳有力。唐老秘书对我说过,上下楼梯时最好不和唐老说话,因为他在数楼梯数。凡经常去的地方,如基金委、国家教委、国家科委、中国科学院等每层有几级楼梯唐老都能记住,所以能大步流星的上下楼而从不失足。对基金委的许多人,包括我,唐老大概并不知道长相,因为一般难有机会让唐老面对面近距离细细观察,唐老认人是靠听说话,甚至听走路声音来辨别。有次我去唐老办公室请示问题,见房门开着,室内有人和唐老说话,我怕打搅就站在门口等着,没有说话,但唐老已从脚步声听出我来了,立即回头说“是李克健同志吧?”大家都笑了。大约是唐老80岁高龄时,决定做眼睛激光手术,校正近视,不少人劝他不要去冒风险,但唐老心意已决,在青岛做了手术。一次在楼道碰到唐老,我上前问候,问唐老“看清我了吗?”唐老高兴的说“现在看清了!”我想这是唐老第一次知道我的模样。

      唐敖庆先生是新中国一代科学大师,他的离去带给我们不仅是巨大的悲痛,也伴随着我们深深的怀念,唐老留下的高尚情操将永放光芒,为后来者照亮着走向未来的大道!

      尊敬的唐老安息吧!

      李克健:1986年11月-1991年任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综合计划局副局长,1991-1999年5月任工程与材料科学部常务副主任。退休后承担部分社会工作,任国家新材料产业发展战略咨询委员会副秘书长,国家开发银行新材料专家咨询委员会秘书长,中国生物材料委员会顾问,《新材料产业》杂志指导委员会副主任,《材料导报》、《新型炭材料》、《高科技纤维与应用》等杂志顾问等。